时值六月,天气晴好,东南风。
海边,劳工的号子响彻云霄,紫烟黄纸萦绕在船队的周围,波浪拍打着结实的船身,在祭坛上诵经声和钟鼓声的催促下,三千童男童女登上了准备起航的求仙大船,载着始皇帝长生不老的渴望,向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进发。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驾崩。
始皇帝的奢望始终没有实现,反倒是因为自己过度求仙访道,大量服食有重金属成分的丹药,早早地落了个一命呜呼。但是在以史为镜的历朝历代,却从来不缺乏这渴望长生不老、万古长存进而早早归西之士,也许正应了那句俗话:“人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
欲望和现实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子。膨胀的欲望和约束的现实在同一时空内总是二元悖反,却又时时走向统一的最终道路,不可否认,这不仅是一个人生问题,更是一道亘古的哲学难题。
记得母亲总是在抱怨自己的腿脚不好,走的比别人慢,事情干的比别人少,可是在旁人眼里,没有人比母亲走的更快,也没有人比母亲干活更多。逐渐的,母亲越来越不快乐,索性抱怨说:“要是能换双腿就好了”。我说:“妈,其实不是你的身体不好,而是你的心跳得太快。”有同学曾经问过我这么一个问题,世界上什么东西速度最快?我说,那必然是光啊,还有比光速度更快的东西么?同学摇摇头,是欲望。
佛说:“无欲则刚”,《金刚经》里的“金”、“刚”二字便是印证了这个道理的。人说,“金刚”是佛祖手中的法器,无坚不摧、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其实,佛本是无形无影而存于大道之中者,何来坚利之物?所以,“金刚”乃是“大智慧”,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最坚韧、最锋利的神物,正所谓:“大道无形”、“大隐隐于市”者。而拥有大智慧的前提,则是无欲,无欲而无求,无求则能冷眼看尽花开花落,心无所动而能断世间万物,超乎时空之限而达之于宇宙,进而跳出轮回,实现大智慧。佛也曾经曰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人之欲也,空即人之无欲也。欲与无欲在大智慧下被统一、被消解,难题不再成为难题,最简单的便是最难的,最难的也是最简单的。
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之所以依旧存在这么一个大难题,便是因为我们无法拥有实现欲望与现实统一的大智慧。曾几何时我们幻想自己会飞,飞到月宫去和嫦娥相会,而以千户为代表的先驱们为了实现这一欲望,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只是后来发现我们自己根本无力飞翔,只能借助于工具,但这之前,我们的梦想早已萦绕在月球上数千数万年。现在当我们可以用第一宇宙速度脱离地球母亲的怀抱时,欲望已蔓延到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却又无比饥渴地搜寻着下一个目标,甚至连数亿光年外的遥远恒星也已然成为冠名对象。
“对欲望的满足只能换来瞬间的快感和永恒的虚妄。”不知是哪位高人曾经这么总结过,当我们回首往事时,这句话真真地刺痛了自己脆弱的心,人生观世界观突然有一种颠覆的冲动。当我们说不得已,当我们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我们说世上本没有路,当我们用这些借口回避自己,是否欲望和现实的难题依旧像西绪福斯一样让人嗟叹,让人惆怅,一次次地推人及己。
听见敲门声,我迅速拉开门,一位老人背着背篓佝偻着腰站在走廊上,两头差不多都着了地,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正对着楼道天花板。
我俯身一看,竟是幺叔!
我忙拉幺叔进屋内坐。他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说:“农村人,家里穷,没什么好送的,刚宰了年猪,给你送了一块肉,不大,你可不要嫌弃不要哦。”
我一向爽快,也就毫不客气地说:“幺叔,您送的哪有不要的理儿,肉我收下了,你可要在侄子家多玩几天。”
“还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过,家里连看门的就没有,虽没有什么东西怕偷,可牲口这些活玩意儿还等着我去伺候呢。不回去不行!”
我拉了几遍都没强留下他,只得让他走。
我去为他找车,他回去可有二十多里路,全是上山路。
他死活也不要我给他找车。他说:“你给我找车,我就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了,我老了,没能力还情了,你不要给我出难题哦。”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给我送猪肉,该不是为了还所谓的情吧。
今年春上,他进城买化肥,六十多岁的人了,背一包八十斤的化肥就像蜗牛一样趴在地上慢慢蠕动。看他着实吃力,可怜,我就找了辆吉普把他送回了家。
这次,他说绝了:“你找了车,打死我也不坐!”
我只好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幺叔实际上与我毫无血缘关系。我年少时,与他同居一个村落,他长我三十多岁,我便一直叫着他幺叔。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幺叔老了。这二十多年里,我每年总要回家乡几趟,去看望二哥。每次都是匆匆去匆匆回,连多看家乡一眼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就经常好多年不见幺叔一面。听二哥说,养老院接他去,他说不自由,硬要一人过。
今年春节前回家乡,与二哥谈起幺叔,我说他送了我一块猪肉,我无论如何要去给他辞个年。二哥说:“你千万别去,他说了,他给你送年猪肉是为了还你找车送他的情,你再去,不是又给他出难题吗?他不是又要一直在心里惦挂着给你还情吗?”
二哥的话印证了我以前的猜测。不过,我没听二哥的,我也不愿欠下别人的情。我捏着两百元钱去了幺叔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呀,一间房,一张灰不溜秋的满是坑坑洼洼的桌子摆在同样坑坑洼洼的屋子的中央。他正孤零零地一人坐在桌边吃饭,见了我,便忙着架火烧水泡茶。为了不耽搁幺叔吃饭,我忙向他说明来意:“本来是想给您买点过年货的,可我买不好,只有请您自己代劳了。”幺叔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推攘了半天,我一句出气话才最终让他妥协。
回到二哥家,早饭正熟,边吃饭边与二哥二嫂对幺叔的境遇和为人唏嘘不已。二哥说:“我敢打赌,最迟不会超过明年春上,幺叔又会到你那儿去还情。”
正说着,幺叔来了,他却不进屋,二哥拉他吃饭,更不肯,说:“刚吃了,立雄见着的。”二哥拉他喝酒,平生最喜欢咂二两的他说什么也不肯就坐。二哥知道,幺叔是怕喝了他的酒难以还情,便不再强拉。
幺叔说给我提了几个鸡蛋,不多,等明年鸡下蛋下得多了再给我送去。放下方便袋,幺叔便颤颤巍巍地走了。
我只好望着幺叔的背影发呆。二哥说,快回屋内接着吃饭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村人都这样,再穷,也不愿欠别人的情,欠情如欠债,头顶锅儿卖,特别是老年人,更怕欠人情还不上。幺叔明年再给你提鸡蛋去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我“噢”了一声,怔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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